天气渐暖,姬越让人整理了鲁地士族那里得来的书籍,由国子监的师长亲自誊抄一份,比起先前寒酸的藏书楼,如今的国子监真正算对得起官学的名头。

    狄仁杰难得有这样直接接触异世书籍的机会,几乎每天都沉浸在各种珍贵古籍带来的震撼里,也是通过书籍,他对这个世界的各项制度才有了一个深入的了解,以往觉得违和与不解的地方也都有了解释,最重要的是,这些藏书里还包括鲁地士族记载的野史。

    士族的野史从某种意义上来说,要比正史还可信。

    想要融入一个地方,首先就要了解一个地方的历史和文化,狄仁杰从原身那里得到的信息量有限,别说史书,就是普通的书都不多,而那些农夫百姓再怎么旁敲侧击,至多告诉狄仁杰武帝乃至明帝朝的事,这已经是很有见识的乡老了,而作为一个想要为官的士人来说,那就大大不够了。

    狄仁杰来到国子监这些日子,在别人看来也许挺清闲的,但对他一个前后只能数出四个帝号的异界来客而言,在学者氛围浓厚的国子监里,堪称步步为营,很多他一知半解的事情就绝口不提,除了和同样话不多的周老先生能有点交情之外,和别人的关系都不深。

    收不到学生的事,狄仁杰也是之后才听说的,毕竟他出身也不算低了,对于招生的事情,他和姬越周解持的是同一种看法。

    周解除了名声不太好之外,他的学识超过很多一辈子守着祖宗藏书的士族宿老,以往招收学生也大多收的是像狄仁杰这样的寒门子弟,偶有几个普通学生,也都是像先前收留他的商人一样有些见识又很聪明的学生,他也理所当然地认为五等民不比士族差,但事实证明,能像他一样的人太少了。

    周解没有放弃,又去了附近几个村落,这一次干脆是被人抬回来的,脑门都被人砸出血了。

    国子监的一众讲师们起初义愤填膺,还吵嚷着要去告官,也是和周解同行的差役解释了一下,才都沉默下来。

    周解去的前几个村落还好,村民至多认为他们是骗子,抄起农具赶走他们,但去的最后一个村落却不一样,一听孩子的事,村民们眼睛都红了,一下子动起手来,后来误会解开,询问之下才得知,原来这个村子新年祭祖,被一帮不知道从哪流窜过来的盗童鬼掠去了十几个孩童,报了官至今没有音信。

    盗童鬼就是俗称的拐子。

    姬越看过相关的案卷,深恶痛绝此类案件,过了她的手,最低也是腰斩大刑,但基本上能抓住的都是人伢,也就是贩卖孩童的人,拐子是很难抓住的,因为各地信息不流通,拐子得手之后换个地方就没人认识,将拐来的孩童出手之后,拐子就如鱼入海,再也寻不到踪迹了。

    周解制止了差役和村民动手,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势,也没为难那些愧疚的村民,带着差役回到国子监。

    这次出去,一个学生都没收到,因为春耕到了。

    众人的心情都很沉重,周解头上还敷着伤药,见众人长吁短叹的样子,当即喝道:“昔日孔圣人周游列国,所遇之艰难险阻何止多我们百倍,吾等为圣人门生,受陛下大恩,岂有畏难不上之理?”

    有讲师低声说道:“陛下要成万世之功,何惧小节,就将那些学生强征来又怎地……”

    话还没说完,就被周解瞪了一眼,这时狄仁杰忽然开口说道:“不,正因为陛下要做的古往今来无人做过的事,才不能令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成为笑话,百姓愚钝却又精明,不识往后利益,只认眼下春耕,如此一来,只要许以切身利益,事情必然迎刃而解。”

    见众人都是一副似有所思的样子,狄仁杰笑了笑,说道:“也不用太过花费,只要让膳堂每日多蒸些粟饭,让学生吃饱之后,能给家人也带回一碗,尽够了。”

    如果说先前的一番言论还算有理,让众人立刻琢磨起了要给学生家里多少银钱,后面的话就让人忍不住笑出声来了,有个儒学的讲师笑道:“真像你说得那么容易,监长也就白忙那么一阵子了,许以前程不肯,许以饱食不肯,偏偏每日多一碗粟米饭反倒肯了?”

    然而账不是这么算的。

    一碗粟米饭虽然不多,但兑水也能煮一锅粥,十三四岁的少年长期吃不饱,干活的力气也不多,下田也多半是累赘,其实他们的劳力根本抵不上每天一锅粥,之所以很多人拒绝送孩子上学,是因为打听到要学好几年,担心如果在学里没学出个样来,还回家种田,打小就不下地的人,会不会就让官学给养成废物了?

    狄仁狄仁杰做过阁臣,也当过县令,他和各种阶层的人都打过交道,粟米饭的事虽然属于开玩笑的范畴,但也有些认真的成分,散会之后,他隔日出了一趟城,走访了两三个村落,回来的时候心里就有数了,找到周解,简单提出了几点自己的意见,其一,改课单,其二,粟米饭。